他进来回完话,本该立即出去,但还没转身,孟摘月忽然道:皇兄把人关到哪儿去了?
董灵鹫喝了口茶,说:殿前司,紫微卫。
孟摘月转头看着她,眼睛湿润润的,她思索一刹,道:这样添丁的喜事,不宜见血造杀。
哀家知道。董灵鹫心平气和地道,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处置他的时候。
孟摘月松了口气,又看了皇兄一眼,起身道:我进去看看嫂子。
说罢提裙入内,一旁的女使不敢拦阻,见太后娘娘没有阻止,也就叮嘱了公主殿下几句,而后向外退开。
小皇帝心烦意乱,也懒得跟郑玉衡吵架了,他对着那扇长屏风上的鸟雀,有些恍惚,魂不守舍。董灵鹫便稍微示意了一下,让郑玉衡靠近些。
郑玉衡会意地低首附耳过去,听她轻道:去帮我看着许祥,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
郑玉衡瞥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正经主子皇帝的脸色。发现他根本没分出一点儿心思来注意,他当然把自己当董灵鹫的人,于是马上叛变阵营,道:好,我这就去。
董灵鹫所说的话,自然比圣旨还管用,何况许祥对他还有几分昔日求恳的恩情,郑玉衡也不犹豫,直接退出殿内,取出殿前司的身份令牌和官印绶带,立即前往。
这一等就不知道多久。王婉柔是头一胎,按照稳婆们的话来说,就是顺利,大概五六个时辰也是有的,大概等了三个时辰之后,董灵鹫把盈盈叫回来,也没挪动地方,就直接在凤藻宫的配殿简单用膳,都没有什么胃口。
此刻已是傍晚,外头天光昏暗,残余的晚霞落入窗棂上。
孟诚别说吃饭了,他魂都叫不回来一条,不饮不食,脑海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反应都慢了好几拍。原本近侍们还要再劝,董灵鹫说不要管他,将近侍们遣了下去,才跟盈盈一起吃了点东西。
孟摘月也比她皇兄好不到哪里去,她目光游移,欲言又止,因为在殿上没少掉泪珠子,眼眶微肿,两弯柳叶眉一直蹙着。
她才动了几下筷子,而后又放下,再三思量,还是道:母后。
董灵鹫眼皮不抬,嗯了一声。
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孟摘月道,为什么皇兄却
因为诚儿觉得人有贵贱。董灵鹫目光无波地道,你早就见识过了,不必问这么浮于表面、显而易见的问题。
孟摘月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如此开口,只是为了寻找到一个适合的话头,见母后直言,便也不避讳,将她在皇兄面前还示于人前的天真任性直接抛开,泪意已干,目光明亮,切实地问道:有什么能将人保下来的办法吗?
董灵鹫道:你自己想想。
儿臣来时匆忙,现下将事情捋了一遍。孟摘月道,此事我不能出头,我越出头,他死得越快,皇兄就越恨他。但母后却不能为他求情,正因他是母后所用的刑官,如今遭受弹劾,在陛下雷霆大怒的情况下,朝野内外的人一定都想将他拉下去成为弃子,如若母后出面,便有维护之嫌。这下子,就算那些老臣相公们本不想下场,也会因害怕母后不愿放权于陛下、贪权徇私,欲行昔日武皇事。要是招来老尚书们的反感在意,不仅损伤母后圣誉,而且他必死无疑。
她语调轻缓,娓娓道来,观察着董灵鹫的神色。
董灵鹫开口:陛下?
有时不能仅仅将皇兄视为皇兄。孟摘月应道,然后微顿,就像母后有时会叫他皇帝,而不是名字一样。
那你此前匆匆而来,明知如此,还跟他大吵一架。董灵鹫注视着她。
孟摘月条理清楚,已经冷静下来不少:一则,儿臣怕皇兄冲动,一道斩首圣旨下去,无可挽回,也有些理智失控。二则,王明严先生跟儿臣说过一个道理,要达成一个目的,首先要示敌以弱,做出束手无策之态,才能出其不意、令人不起防备心。
嗯。董灵鹫道,继续说。
我要是不闹,怕皇兄动了杀机,直接动手,既然一定要闹,干脆就用最简单最老套的方式,一哭二闹三上吊,先维持住局面,让陛下觉得我也只会做这些,就未必会防着其他的动作。
她说得不能出头,显然只体现在朝政当中,不能在群臣百官面前坐实弹劾,而在孟诚面前不在此列,这用意有点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继续。董灵鹫放下汤匙,示意她讲下去。
皇兄恨之欲其死,想要治许祥的罪,不过就落在他从前的职务上,内狱的案卷我翻过,里面的实情我也都知道些,说许秉笔没有一点儿罪责,这儿臣也说不出口,但细细究来,他在处置上已经尽力减少牵连挂落无辜之人,罪不至死。孟摘月仔细回想,斟酌着语句,我会将这些罪责整理出来,请老师、或是请魏侍郎上书弹劾他,表面上是弹劾,实际上若按照这份条理清楚、证据充实的折子来办,应该能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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