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河眨着眼睛,没立刻作答,姜远颇有眼色,言道:“末将还有些微末事物未处理干净,先行告退。”说着,退出门去,还不忘轻轻的将门掩了着实。
依照洛银河的计划,施平如今在御前已经是死人一个,这辈子再难翻盘。
当日三人从刑部将施平救醒,只一瞬的缓神,施平便知疫毒之事是梁珏的手笔,一听自己还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便将这些年记着梁珏黑账的账册作为活命的交换,毕竟,他已经没有能力和洛银河讨价还价,对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这场能让自己活命的交易才有可能进行下去。
问及林晓时,施平只说一切是梁相的主意。
洛银河便在心中冷笑,梁相的主意由你来执行,你又何尝无辜了?如今既然身在小说的世界中,便拿出些小说里才能出现的手段吧。
从前,洛银河一直想不通,为何林晓单对李羡尘怨怼之情深重,近日细查才得知,原来林晓是吏部尚书林季拜把子兄弟的儿子,林晓父母早亡,林季便当他侄儿一般对待,而林季又是李羡尘的开蒙恩师。林晓觉得,林季对李羡尘提拔知遇之恩深重,却对自己淡漠,是以他才对李羡尘格外在意。
林晓夜袭洛银河毒发毙命之后,他尸身被李羡尘的暗卫在苍山断崖处直接焚化了。
于是,洛银河着人带着林晓的死讯因果,将林晓的骨灰,和一尊从尸身上取下来的纯金观音像,连同施平的解药一并偷偷交到了施二夫人手上。
这施二夫人,正是林晓的妹妹,施平宠着的偏房。林家兄妹情深,施二夫人当初入施平的府门本非自愿,她心里憋屈,如今兄仇当前,这解药给不给施平服下,便全然由她来做主了。
施平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的生死,最终握在这个被他宠在心头,却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偏房夫人的手上。
李羡尘听了这些,眼前这人那股孤冷疏离之感又浮上心来。
洛先生……他算计梁琎中毒、逼梁珏在金殿之上就坡下驴,算准置施平死地梁珏才能让众人皆活,又与施平交易,让他交出梁珏这些年来收敛不义之财的证据,最后,把施平的生死交到施二夫人手上,为林晓报仇……
环环相扣中透着一股诡谲的心机。
施平罪有应得,即便死了,也称不上无辜。
李羡尘觉得,眼前的洛先生有些许陌生——他变了很多,终于开窍似的,不再是那个在阴险小人面前也只懂得讲阳谋、坐而论道的文士了。
素来,兵行诡道,不厌诈。李羡尘多年来在战场上厮杀活命,坐镇中军帐中运筹帷幄,战绩斐然,靠得当然不是仁者之道。
至少,不只是仁者之道。
是以,他喜欢极了这所谓的陌生,即便自己回应了他当初赠玉的情意之后,他一句“忘了”了事。
洛银河将事情的始末同李羡尘讲清,见他一边听,一边摩挲着下巴,直到洛银河话说完了半天,他依旧还保持着这个姿态,眼睛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可仔细去看,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事情。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幸看样子该是没生气。
嗯?这么在意他是不是生气做什么……
洛银河其实倒也并非有意瞒他最后这一环,只因行事仓促,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向他讲清楚。只是……将军就这样神游似的,多少还是将他看得有些发毛。
逗闷子这种活计,洛银河素来不喜欢,他伸手抚在胸前,虚声咳了几下,李羡尘立刻回了神,道:“你内伤初愈,最近思虑过甚,便会伤气。”
还是这招好使啊。
洛银河笑道:“无碍的,只是觉得屋里有些气闷。”说着,他将窗子推开半扇,又问道:“将军出神了,在想什么?”
李羡尘眼光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自嘲似的笑道:“回首向来萧瑟处罢了。”他言辞极少这样文绉绉的,大部分时候言简意赅,有事说事,但洛银河知道,他的小心思不是没有,只不过是都藏着不说。
这会儿突然出言感慨,洛银河反倒一时间接不上话,这是苏轼的词,后一句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将军文墨一句之后,好像也没指望洛银河能回馈些什么,起身道:“那首歌谣查出些眉目了,咱们出府走走。”
回都城月余,洛银河宫里、府上、太常寺,三点一线的日子忙起来没完,今日终于暂时消停了,眼见窗外春光旖旎,心生向往,便点头道:“我去将朝服换下来。”
墨为自从做了洛银河府上的官家,便随着他主子这来那去,开始,洛银河觉得身边时不时跟个小尾巴,浑身不自在,习惯了些时日,发觉倒也不错。这孩子年纪不大,长相也憨憨的,可做事极有条理,皇上赐的新府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随洛银河在将军府时,做事也极有眼色,添宇一个人顾着两个主子时常忙得脚不沾地,乐得墨为来分担。
这会儿,洛银河进了自己的房间,见墨为正好在收拾他的衣服,随手捡了件素色的长衫,谁知,被墨为一把收了回去:“这边的是还没收拾好的,由着您自己穿衣裳,太随意了,胡乱一套,还不如都城里的秀才精神。”
洛银河不禁苦笑,心道自己也就是随意一点,何时如此落拓了,笑道:“我即刻便要出府去,依着你看,穿哪一套合适?”墨为把本来就不太大的眼睛眯了眯,问道:“是和将军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