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那天, 文思雅难得起了个大早。
忆起这两日的荒唐,面对阮妈妈平静的容颜,她很是羞赧。
可她如今是少年人, 年少贪欢,不是很正常吗。
吃着早饭的时候,文思雅这样对自己说。
幸好阮妈妈也没有说教她的意思,径自当着自个儿的差,一丝不苟地替她张罗好回门事务, 等吃过早饭,就送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上,李清越与她双手紧握, 对她说着京城里近来发生的趣事, 说着说着,忍不住道:“开阳楼有一说书人,故事讲得不错。改日带你去听一听。”
不论他说什么,文思雅都笑意盈盈地说好。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道:“世子,世子妃,安东伯府到了。”
她的眉眼不自觉地沉重了下来, 看得李清越啧啧称奇:“现在我信你十七岁就管好伯府了。”这气势, 比他母亲还像一府主母。
文思雅破功, 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下车时,一眼便看见她那对父母已带了奴仆站在门口,似乎等候他们多时了。
文思雅顿了顿, 她不愿再想起从前, 可就是忍不住。
她嫁永宣侯府回门时, 可是一个人都没出来过,还是她自个儿带着博哥儿誉哥儿,艰难地进门。
正想着,一团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蹒跚而来,双手牢牢抓住她的长裙,扬起小脸,软乎乎地冲她喊道:“姨母。”
文思雅面色复杂。
小团子又奶呼呼地喊她:“姨母,抱……”
场面一度僵持,安东伯夫人忍不住喊乳母来将孩子抱走时,文思雅终于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她姿势熟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还能轻抚他的脸庞。“博哥儿又长大了。”
“姨母,坏。”小团子嘟着嘴,很是不满。“不来看我。”
文思雅听明白了,这孩子未足月而生,又遗传了他母亲的弱症,自小身体就差,翻身、坐立、走路、说话都比旁人慢,但他绝不愚笨,相反,长大后的齐子博智多近妖,若非短寿早逝,永宣侯府的爵位怎么都轮不到齐子誉和她的子濯去争。
“姨母要备嫁,不能出门。博哥儿原谅姨母好不好?”她轻声哄着。
“现在,嫁了吗?”小团子童言童语的发问,引来一阵笑声。
伯夫人笑道:“可不是嫁了,才有三朝回门吗。博哥儿快下来罢,你大了,姨母抱不动了。”
文思雅顺势将其放了下去,正好李清越也来到人前,依礼拜见了安东伯夫妻。“小婿李清越,见过父亲,母亲。”
安东伯捻着美须,笑眯了眼:“贤婿不必多礼,一路行来累了吧,快进屋!”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里走去。
小小的齐子博辛苦地仰着头,看着李清越,小手还死死抓着文思雅的裙子。“姨母,这个漂亮的叔叔是谁?”
众人又笑了,文思雅也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道:“他便是你的姨父了,博哥儿可不能叫叔叔。”
李清越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就是博哥儿?今年多大?”
齐子博想了想,伸出三根白嫩嫩的手指头。“三岁了。”
李清越看着他单薄得犹如一岁出头的身板,眼中划过一丝同情。
他原就是与永宣侯齐承允相识的。都是武将世家,齐承允大他十岁,曾在李家军营里历练过,知道他大概为人如何。而且打从下定决心,求娶文家姑娘开始,他便对永宣侯府做了一番探察,对这些年,侯府的手笔,也有些了解。
他是看不上这家连襟的,但稚子何辜?何况还是个遗传了生母的弱症,不知能活多久的孩子。
李清越一脸温柔地冲他伸手,放柔了声音:“姨父抱抱?”
小孩儿犹豫了片刻,便投入他的怀抱。
等李清越抱着他站立起来,他发觉原来需要仰视的外祖父母、姨母和一众下人都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之后,不由得“哇”了一声,满脸惊喜。
“姨父,我长得好高啊。”
众人又笑了起来,文思雅笑道:“只要博哥儿好好吃饭,好好喝药,等你长大了,也会像姨父一样高的。”
“会吗?”齐子博一脸期盼地问李清越。
后者点头,斩钉截铁道:“会的!”
于是后来开宴时,齐子博再也没有挑食,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安东伯十分稀罕李清越这个女婿,全程拉着他,要与他喝酒。文思雅若无其事地在旁照看着齐子博,等孩子吃饱饭,犯了困,被乳母抱走,她才看向母亲。“博哥儿怎么会在咱们家。”
永宣侯齐承允有多看重这个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嫡子,是众所周知的。在侯府,博哥儿单单乳母就有两个,大丫鬟四个,院里粗使丫鬟婆子更有十个出头,另还为他单独配了个小厨房,专门负责他的吃食汤药。
刚嫁进侯府那会儿,文思雅是真的很羡慕她那大姐姐文思雨。
她在时,是齐承允的心头肉;她不在了,她生的孩子便是齐承允的心头肉。
为了齐子博的身体好,齐承允一般是不会允许他外出的,遑论是到这小住。
哪怕安东伯府是他的外祖家。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伯夫人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还在喝酒的李清越,道:“永宣侯府再过些天,也要办喜事了,倒时人来人往的,怕博哥儿受惊,我便做主,将他接过来小住几日。”
文思雅眉头一挑,更加好奇了:“什么喜事?”
她的追问换来伯夫人一记嗔怒的白眼,“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你大姐夫续弦大事。”
伯夫人的声音略有些大,甚至引起了男人们的注意。
李清越和安东伯同时看了过来,伯夫人顿时有些失措,尤其是感受到丈夫眼中对她的不满与不耐之后。
偏就在此时,文思雅朗声坦然道:“大姐夫第二位夫人去世也满一年了,也是时候再娶一个。毕竟诺大的侯府,哪能没有主母理事。可是定了人选?是哪家的姑娘?”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男人们都听得清楚,又不失礼数。
不知想到了什么,伯夫人露出一丝轻蔑:“礼部尚书家的次女。”
次女?
文思雅用了好久,才在三十多年的记忆中,寻到了一张自鸣得意的嘴脸。
她顿时笑了,“竟然是她?”
京中贵妇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她从前以侯夫人的身份设宴,请的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家眷,那帖子也是能送出去三十来份的。
可几十年里,迎来送往那么多人,这池云梦,绝对是她见过最蠢的一个。
其父官拜尚书,即便是礼部这样的清水衙门,也是正儿八经的从二品。她又是原配夫人所生,当之无愧的嫡女。本该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过活。她倒好,生母病故,池尚书一年后续弦,她却听信了那一年里,照顾她的小娘说辞,将进门的后母当作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心甘情愿地被小娘养在身边,从一个高门嫡女,生生地被养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甚至,那一身小家子气,还不如一些庶女呐!
见过她的夫人们,就没有看得上她的。她后母觉得丢人,劝池尚书,不如将其低嫁,找家书香门第算了,毕竟如此气度,哪配做一族宗妇,高门主母?
池尚书本已答应,却不料那小娘在主母院中安插了眼线,一得知夫妻俩的盘算,便领着池云梦连夜哭闹,直喊着,是那后母见不得原配留下的女儿好,不肯悉心教导,也不肯用心为其找好夫家。
话里话外,就是不愿低嫁,非逼着尚书与那后母为她找家名门望族不可。
这便导致池云梦从十四岁开始,便跟着后母出门交际,一直到如今十八岁,还未定下婚事。
倒是与她从前,极为相似。也难怪那好事者,时常将她二人相提并论。
现下,她这个年岁更大的,出乎意料地先嫁了人,甚至婚事还落到了王府里头!人们惊掉下巴的同时,看热闹的目光可不得齐刷刷地集中在了池云梦的身上,想看看,她又能找到一户什么样的夫家吗?
前世,她嫁的是永宣侯府,做的还不是别人,而是自家姐夫的填房。而池云梦于一年后,剑走偏锋,趁明年的新科探,也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孙宴后醉酒,趁夜爬了床,还冤枉是男方先行的不轨。
事实究竟如何,只怕当事人才知晓。她这种看热闹的外人,只知道池云梦最后到底如愿地嫁到了英国公府。可惜那位探郎,因此声名扫地,即使才华横溢,最终也没捞到实差,只能闲在府中,靠长辈余荫度日。
久而久之,他也没了上进之心,终日寻问柳,纵情声色,旁人每次说起他来,都会摇头轻叹,道一句可惜。
很多年后,她去赴宴,见到池云梦一手拉着个男孩,在人群中高傲又得意地宣告,那是她为夫婿所生之嫡长子。
那蠢样,实在惹人发笑。
她夫婿的前程早已被她亲手断送,虽是嫡孙,却非大房所出,又轮不到他承爵,便是生了个嫡长子,又能如何呢?
却没想到这么个蠢人,今生要嫁进永宣侯府了?
齐承允是疯了不成?便是满京城的贵女都看他不上,寻个小官嫡女也是能成的吧?只要能识字记账,管家不在话下不就好了?
怎地就落到,要娶池云梦的地步了?
话虽如此,她尽管感到费解,但一想到齐承允娶的是池云梦,已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心中便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偏偏就在此时,伯夫人低着声道:“你当承允看得上她?又不是昏了头了。可谁叫池尚书过寿,承允前去吃酒,着了人家道了?不娶过门,人家就要上吊自尽。她能没皮没脸,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豁不出去!尤其听说……”她指了指肚皮,叹道:“再不过门,就瞒不住了!”
文思雅紧紧地捂住嘴巴,憋笑憋得,着实痛苦。
原来如此!
池云梦不愧是池云梦,前世今生两辈子,为了嫁人,用的都是一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不过苍天有眼,上辈子她祸害的是名翩翩佳公子,那人着实被她害得不浅。而这一世,可算是找对了人,为民除害了!
伯夫人见她如此,嗔怪道:“这等腌臢事,你怎能听得如此高兴。怪晦气的!”随后又叹道:“可怜了咱们的博哥儿,这进门的后母,真是一个比一个糟心。”
文思雅没有搭腔,她看了眼桌边的酒壶,忽然伸手将其拿过,为自己倒了一杯。
这一杯,贺她逃出生天;
也祝所有害过她的人,生不如死。
她在心中说完,一饮而尽。
安东伯喝得酩酊大醉,伯夫人见贵婿脸色有些不好,生怕丈夫过于失态,忙唤来亲随,将其带离。又对文思雅道:“你那院子,我已命人打扫干净,你们也去歇息片刻。”
他们走后,李清越坐到了文思雅身边,拿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又斟满了酒,送入自己口中。随后才笑道:“何事如此高兴?世子妃不如也说与我听听,叫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此时屋里还有几个下人在伺候,他当众便与她如此亲昵,文思雅有些难为情。“能有何事,不过看见恶有恶报,心中便欢喜罢了。”说着便起身。“酒喝多了,便觉得闷。此时尚早,不如我带你去后园逛逛?”
李清越自然同意。“乐意之至。”
他也起身,极其自若地走到她身畔,牵起她的如玉柔荑,在文思雅羞恼的目光中,坚定地与她相携着走出堂屋,顺着回廊,悠悠而行。
(本章完)
作者说:谢谢大家留下的评论,很温暖。我倒没有阳,只是流感。所以大家也要小心保暖,勤消毒,一定注意跟人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