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琛书满腹心事, 没留意她?这点神色变化。
“宁妹,你……”他犹豫着?开口道:“你与阿追这一路,可还好?”
“尚可。熹追本领高?强, 还算无事。”宁和?给他倒茶, 温和?道:“周兄呢?”
“无事就好, 无事就好……我??”周琛书勉强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 道:“我?能有什么事,那药就在?五层,想来也没甚么难的,倒是你们,要去第七层,唉。”
他郁郁叹气,一旁的宁和?没说话。
周琛书几口饮尽杯中茶水,眉眼?间划过焦躁烦闷之色,半晌,忽然转过头对宁和?道:“宁妹,要不然, 我?跟你们去吧。”
宁和?被他这话惊了一下,“周兄的意思?是?”
“这第四层, 乃七道交汇之所。”周琛书说, “我?想了, 若我?由此处变道,跟你们一起走器道去,也应当可行。”
宁和?沉默了一下, 问道:“那沈姑娘呢,又当如何是好?”
周琛书抓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面露痛苦犹豫之色,过了会儿才道:“我?与……我?与承鼎派的陈燕语师妹是旧识,他们这回来了两人,我?若拜托陈师妹替我?去寻那丹……想来,想来也可行。”
宁和?望着?周琛书。见他眼?神躲闪了一下,目光里又隐隐有些希冀之色。她?不由叹了口气。
“周兄啊……”
宁和?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的这位周兄,十来年后再见,面貌几乎没变,心性?也一点没变,完完全全还是从前的模样。这模样叫宁和?熟悉,也叫她?怀念,叫她?想起岐山县,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段日子。
可宁和?自己,却早已不是十来岁的她?了。如今的她?看着?如今的周兄,除去感慨外,心中只余一声叹息。优柔寡断,全无担当,天真反复,还近乎愚昧地想着?能够两全。
修仙修仙,修的,究竟是什么?
“周兄啊周兄,这话不当我?来讲。只是,如今,我?却不得不问你一问。”
“一则,你与那位陈姑娘,究竟是何关系?可是性?命相托、此生挚友?你可能保证她?必定尽心尽力?,为你寻丹?你又能保证,她?确能为你寻来那丹?二则,就算陈姑娘当真愿为你去寻丹,到底能有你自去寻来来得妥善稳当?”
“况且,我?不知你与陈姑娘情谊是否如何深重。”烛光里,宁和?深黑的眼?眸定定望着?周琛书,轻声道:“可我?知周兄与沈姑娘,却是性?命相托。”
周琛书脸色煞白。
宁和?说:“周兄,我?辈读书人,蒙圣贤教诲,当知礼,当知信,当知恩义。你先负父母生养之恩,再负菀娘嫁育之德,又负金虚派与真人教诲之恩、熹追与你婚约之说……如今,还要再负一个?沈媞微沈姑娘么?周兄,何立于世?”
周兄,何立于世?
宁和?映着?烛光的干净双眸望着?周琛书,语声平静而句句诘问。这一刻她?不再是周兄的宁妹,也不再像周琛书记忆里的那个?灵慧而温和?的年轻同窗,叫他恍然间呆立当场。
有那么一刻,周琛书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当他还未踏入修行之门、还不是今日的“雷火少君”时的往事。
那时,他住在?岐山县周家,家中有父母兄长?,后来又娶来了个?娇妻菀娘。那时他每天往县学读书,下学呼朋唤友,心中想的是科举,盼的是日后折桂登科,一展才华。
这目光,就叫他想起从前在?县学里读书,堂上夫子肃然持卷而立,不经意间投来满含教诲与告诫之色的一瞥。
从前不觉得,这一刻,周琛书却在?束目光里霎时间血冲头顶,又觉如坠冰窖。
他张了张嘴,嘴唇抖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忽然觉得再也
【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无颜站在?这里,脑中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已以袖掩面撞开门冲出去了。
留宁和?一人坐在?桌边,望了眼?尚在?颤动的门扉,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今日这话说的实?在?有些重了,只是到底年少相识,心里总想着?能多少规劝两句。
宁和?为人向来谨守分寸,更非好为人师之辈。今夜大抵是恰好撞上刚教完弟子,一时没收住,冲动了些。多年旧友,从此,怕是就要分道扬镳了。
她?坐了会儿,站起身,想去把门关好,走过去,一抬头却赫然发现门口一张素白面庞。
宁和?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祁熹追。抱着剑站那儿,也不知来了有多久了。
“熹追?”
祁熹追应了声,不太?高?兴,冷声道:“周琛书将窗堵了。”
宁和?失笑,道:“快进来罢。”
门重新合上,祁熹追看了眼?窗边那张桌子,道:“你这倒是热闹。”
宁和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明日一早,乱象便?将生。”祁熹追说,“为防你我?到时走散,同处一室为好。”
宁和?点了点头,走过去把桌上的一应笔墨杯盘收了收。
修仙之人精力?充沛,到宁和?与祁熹追这样的结丹之境,几日不睡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未脱凡胎,睡自然比不睡要好。
于是宁和?叫来热水沐浴一番,便?躺上了床。天色还早,能睡上一二时辰也好。
见她?躺下,祁熹追也走了过来,卸了剑套和?外裳,倚坐在?床头。两人都是女子,自然没什么可避讳的。
宁和?忙往里挪了挪,抬头却见祁熹追仍倚在?那儿,便?问道:“熹追,你不睡么?”
祁熹追头也不抬:“你自睡你的。”
“好罢。”
宁和?将双目一闭,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静神的经文,片刻便?安然睡去了。
即便?人还在?沉眠,修行之人五感敏锐,外头动静一响,很容易也就醒了。
宁和?一下坐起来,定了定神,抬头便?看到祁熹追立在?房中。
忙问:“熹追,外头怎么了?”
她?能听见楼下忽然由远及近涌来了许多脚步声,少说有百人。
数目如此之多,自然不可能是客栈里原有的人。
祁熹追没有说话,转过身一剑劈了两扇窗户。窗扇四分五裂飞出去,朦胧的天光一下子照进来。
天色还未大亮,溪水上结着?白雾,天地间阴蒙蒙的。
冷风从破开的扑面吹进,宁和?忙披衣起来,走到窗边与祁熹追并肩往外看。
窗下全是人。
这些人披着?灰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走起路来速度快得有如烟雾一般,轻飘飘地一闪而过,看着?简直不像是人。
又或者它?们本来就不是人。
这些灰色的人影源源不断地从林子里出来,又飞快地从客栈门口涌进来。看得宁和?眉头紧皱,即使隔着?斗篷,她?也能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叫人极不舒服的气息,知道这些东西绝非善茬,也绝非善意。
她?将袖一抬,寒水剑已在?手?:“熹追?”
祁熹追微微摇头,转过身:“去找陈长?青。”
“嗯。”宁和?点头。
两人都知道陈长?青所在?房间位置,一出门便?直奔而去。
到得门口,却见门前已经站了三人。正是承鼎派那陈燕语与方振师兄妹,周琛书站在?他们后面的背光处,看不清神情。
走廊另一侧,隐隐能瞧见黄三和?黑蛟的身影立在?角落里。
一条狭窄木廊里齐聚七人,气氛一时落针可闻。
祁熹追停下脚步,双目冷冷扫过门边三人,双手?微紧,随时将从背后拔出剑来。
“早啊,祁道友。”稍顷,只听陈燕语笑盈盈地开口了,目光从祁熹追身上划过,又落到宁和?这里:“还有这位……宁道友。”
祁熹追神色漠然,把她?当空气。想来陈燕语也习惯了,见状也只笑了笑,不以为意。
倒是宁和?有些惊讶。
这还是这位承鼎派的陈姑娘头一回与自己搭话。她?既开口了,宁和?自然也颔首回道:“陈道友。”
对于这修仙界的来往礼仪,宁和?知道得少。别人怎么做,她?也就跟着?学。
见宁和?肯回话,陈燕语眉梢微动,一下笑得可亲,朝她?凑近几步,脆声道:“呀,没曾想,宁道友倒是有礼之人!宁道友,你们也是来找徐公?子的?这门我?们已叫过了,里头似是没人。”
宁和?还没说什么,就听祁熹追冷冷道:“莫理会她?,敲门。”
同时长?剑出鞘,警告性?地往身前一亮,目光凌然,大有陈燕语再敢上前一步就给她?一剑之意。
剑光逼身,陈燕语当即面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她?师兄方振也赶紧往她?身前一挡,口中喝道:“祁熹追!”
祁熹追充耳不闻,只用目光催促宁和?。
宁和?赶紧理了理袖子,上前敲门:“江远兄可在??”
“叩叩。”
“叩叩。”
见她?叫门,走廊里立时便?没人再出声了。楼下此时渐渐已有摔打之声传来,想是那些涌进店里来的灰斗篷们弄出的动静。
宁和?敲了两回,见屋里毫无动静,便?略略扬声喊了句:“江远兄?是我?,宁和?,你可在?屋内?”
话落片刻,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阿六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面色有些阴沉,见到门外的宁和?,才将铁塔似的身躯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