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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照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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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情起}]:第二十章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照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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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去了凄风苦雨,淡忘了清秋寒冬。逝者斯夫间,又是一年初春时节,嫩草吐芽、万物抽新。

    晴朗非常的瓦蓝天幕,仿佛早已烂熟于心这四季变更、交替的过程,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它惊人的记忆力、以及对一切事务倒背如流的本领,变化出较之往昔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

    媚娘着了一件闲适非常的浅粉衣装,将云发随意绾了个鬓,懒懒的斜插一根牡丹银钗,曼身倚着窗子,美眸若兮的筛过白玉栏杆,层层透望向远方,纵是无情、也动人。

    此时的她,前月刚刚为高宗产下一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加上周岁的弘儿,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治卸去金黄龙袍,雪白的便服袍袖飘荡;自身后一把将媚娘搂住入怀,温厚的语声跌宕着柔情万种:“姐姐,你在看什么?”

    “看这自然的瑰丽神奇,看这光阴的宏伟雄壮。”媚娘轻喃,美似花瓣的娇小薄唇,语音温婉而清越的潋潋昂扬,“仿佛昨天还是狂冷的北风,夹杂粗大雪粒扑打在脸上,漫天弥漫的严寒攻占了整个繁华的长安城。在那一份疏朗的境况里,容不下多思人儿的抒情;接连而至的寒颤总也会使精妙的人儿跌落幻想的云端,然后紧闭门窗,拨弄着快要熄灭的炉火。却如今,弹指一挥间......”

    治闻之一笑,乌黑明澈的波光追随着媚娘视野,一并错落向远处:“可转瞬,寒冬风雪退尽的长安,依旧一片大好。天是这样蓝,阳光是这样的明媚温暖。柳枝婆娑,香樟如盖,紫红粉白的无名野花仰天吹起喇叭、仿佛是在穷尽自己毕生当中最为美好而鲜活的时光,烂漫无悔的高扬着一曲历史盖世的祥瑞赞歌。蓬勃的金钟依稀倒挂,就要垂起大红灯笼......”边说着,厚实的怀抱不觉间,下意识将挚爱的女子越发搂得紧了紧,俨然畏惧她会如同那阳春三月里的风筝一般,终有一天断掉束缚着柔身的绳索,将他遗失,奔向属于自己的九天云霄。

    “真是一片,大好的芳草碧云天......”媚娘细碎呓语,柔媚的双颊依稀侧过,略贴于治的胸怀,淡淡体香飘荡,合了女子点点清雅熏香,似飞若扬。

    忽有料峭风儿调皮的绕着窗廊,漫溯几许过来,治便禁不住一阵咳嗽。

    “陛下。”媚娘委实一急,慌忙玉指抚弄高宗前胸,妙目浸染焦虑与纷繁。

    自打去年入冬开始,高宗这惯有的哮喘顽疾,便好似越发蔓延的厉害,时有浮现。任凭一干御医绞尽脑汁、遍寻良方、用尽了灵丹妙药,亦是根治不得。

    治面见了媚娘的急切,厚唇却是一笑,心中暖暖。时过许久,哮喘渐趋平复下来之后,伟岸的身,略微俯下,于媚娘如丝光洁的额心处烙下一吻,徐徐摇头:“无碍,这哮喘病,是李家祖辈的遗传顽症,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平常视之便罢。”

    “怎么说呢!”媚娘嗔怪的埋怨回去,即而娥眉微垂,柔了语声,愈加婉约动人:“治,无论如何,都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高宗玩心忽起,有意逗弄面前女子一番;固此,佯装忧虑的皱了眉心,渐趋放缓声腔:“只怕我......就死了呢?”

    “哎”话音才落,媚娘一缕兰花已经挡于了治温厚坚强的唇畔之前,不要他再说下去,“一天到晚,竟说些没用的......我们才做了几年的夫妻,你就狠心这样撇下我......”边说着,眸中浮现润泽,清越如三月莺啼的嗓音哽咽沙哑下来。

    高宗一见玩笑开大,慌忙将身横侧一步至了媚娘正面,边抬袖拂去女子凤眸泪迹,边又是一阵因了急切而有些不连贯的解释哄慰:“原是我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好日子还没正式开始呢!不不,是一家......”这样说着,便低头,煞有介事的掐指去算,“是一家五口,往后还有更多!”

    颇有几分孩童纯真、俏皮的言行举止,逗乐了一时悲意上来的媚娘,花颜一颤间,扑哧笑出声去。

    治见媚娘笑靥灿然,方才吁气放心,边轻自她额心爱怜点过,便又诉了话语出口:“现在我们有弘儿、贤儿,还有清涟......我们下一个孩子,唤他什么?嗯......显怎么样?”边说着,边定望着眼前媚娘,似在征求意见。

    媚娘未及收拢的花唇又欲一嫣然,却有意收住,只迎合了治的目光,故意严肃认真的柔声徐缓呢喃,亦是有心凑趣:“贤,显...嗯,这名字倒好,一听就知道是亲兄弟,只岂不是撇下了我们弘儿?按陛下的意思推敲来去,若我们往后再连生四个女儿,岂不便要配合这队形,按着次序来个依、疑、倚、亦?”语尽,终于支撑不住,兀的笑出了声。

    治一时懵在当地,须臾转瞬,方才醒转过来,识得媚娘故意凑趣他,无可奈何的对着眼前佳人摇了一两下头,亦经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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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绘的木窗紧紧闭合,这还不算,偏又延边悬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帷帐;风儿便透不进来,伴着青天里的朗朗明丽阳光,一并下了死死的旨义,打入冰冷的魔窟。

    内室一隅,宫娥林立而站,边逐次围拢其上,探问御医淑妃的情况,边按着管事姑姑的指挥命令,端参汤的端参汤,打温水的打温水。

    “娘娘,您且把公主放下吧!刚刚生完孩子,就一直抱着,这身子骨......”一位年迈一些的宫娥,大着胆子凑过萧珍屏帘之前,温声好意的劝阻出去,合着一股遮掩不去的怜意。

    “不,我不要,我要抱着她,抱着我的孩子,等皇上来看她......”珍儿下意识喃喃启口,反反复复不过这样几句。

    那宫娥定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依稀可见风霜洗礼的泛白额头,缓将身子退下。

    就这样,僵僵持持了多半个气候温良适宜的下午,珍儿终也未曾如愿的等到那抹期翼良久的至尊明黄色衣袍,苍白的面容愈加萎顿,恍若支离的白纸。

    “呵,是我痴狂,是我下贱......皇上,终也不会来的......”边喃喃间,珍儿俯了额头,轻扬的眼睫略略垂下,静看怀抱中的小小新生婴孩,分明肤若凝脂、眸似星光、西域红宝石般粼粼高贵的色泽嵌入她的唇,颀长又柔和的脖颈贯穿婴孩白嫩纤肩,肌肤左侧那一点分外撩拨的红泪似的胭脂胎记仿佛特意为她造的势,便有几分蛊惑、几分激荡心魂的摄魄,同眸中那一抹圣洁盈光对比鲜明,同时孕育着神圣与妖冶,两个极端的大成;竟是一个一举倾城的美人胚子,美得近乎天仙,怎也不似污垢凡尘间可有所得。

    这样看着,珍儿便哭出了声;遥想起自己另外两个可怜的孩子,太子素节、义阳公主李妍,自出生往后,又有几次得以有幸与他们那名义上的父皇有过照面?更何谈亲热逾越!纵眼下这个新生的孩子,带着这样一份取缔于仙、妖之间的光彩照人的勾魂摄魄美丽,仿佛午夜梦回中才能降临浊世惊鸿的女神,美艳而不祥。可这美丽,偏执拗又无奈的生长于宫闺,便注定会是一切灾祸的源泉,时刻准备为此而付出代价。逼仄的青瓦森森积压,帝城的高墙将每一个误入、亦或不可选择的鲜活灵动的纯真生命深深又死死围陷其中;想走走不了,想避避不得,注定是一场无从回避的纷争;沉浮挣扎、轰烈平淡,归途竟是横竖一个死字。

    想于这里,珍儿掩了万千心意难平的悲怆,颤抖的轻抚一把孩子丝绸缎匹般吹弹可破的面颊,依旧颤颤着微声:“就叫她,李怜吧!小怜,我的小怜,惟愿你一世长得贵人相怜,安稳普渡残生。”边说着,孱弱的额头略微一俯,缓缓落得一吻于孩子眉心;随之而下的,还有她的泪水、与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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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米阳光耀进广漠宫廊,为广袖疏裙飘飘然的媚娘,周身刷了很厚的华彩。

    悠怡一抹天蓝色华盖直委于地表,乌黑的墨发绾着琉璃质地振翅飞凤凰;斜倚之余,碎发纷落几许,散散风华,淡泊而张扬。

    “小公主,你好可爱呢!”悠怡略微俯身,姣好的面颊轻触婴孩吹弹可破的肤,如丝一缕润滑转瞬漫溯,薄荷微凉。

    媚娘恬静而得体的垂身落座悠怡对面湘席,微瞥了这一场景入眼、入心去,却并无过多在意,只懒懒抛洒一个迷离的神光,纤长羽睫绕了个弯,飘落到轩窗之外,正随着奶娘引领,感受大好晨曦爱{隔离符号}抚的弘儿与贤儿身上,若有所思定神探看,缄默语音,暗忖心事。

    悠怡不曾感知到媚娘的深意,善良如她,那紧匿心间、脑中的所谓聪颖与智慧,实质却是单纯肤浅的犹如天幕白云,自以为是又简单轻浮:“媚娘,你好福气,有个女儿竟日里这样宠着、爱着,真好。”微垂的卷睫轻颤几番,复又平静下来;因了其间缕缕心酸伴无奈,更趁得柔和,昂扬恳挚。

    “我倒更喜欢贤。”媚娘声腔平缓,甚至顺势的不起纹丝波澜,纤额几许垂发温婉飘散,落英缤纷的美感:“孩子们虽然都还小,却不难看出他们各自不同的天然秉性。弘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儒雅至善;贤则不同,甚至可说与弘大相径庭。”边言语,花颊略微浮现几许适宜巧笑,温柔荡漾着涟漪,美幻异常:“每到黄昏时分,远去了一天的繁杂思绪,我静下心来逗弄着几个孩子,便总也会于不经意间面见着他们的不同举止。弘一直都很安静,溶情于景,与他所面见的、听到的、感触到的......不喜多动,只用心默默构画一派属于自己的雄伟蓝图。贤则相反,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流转,灵韵缜密,不愿遗漏掉每一个细节,哪怕是最微小的杂丝尘滓;顾盼之余,小小的娇躯已然隐隐流露出那浑然天成的英姿干练,有些像当年的吴王。”言语于此,美兮凤眸缓缓又凛冽的细腻瞥向皇后,那里面分明该是温婉谦顺,却不知何故的,好似铮然间浮现一股浓郁的挑衅,这挑衅那般的昭然不晦,且不只是转瞬,“我爱吴王,我爱贤。”

    定格经久,眸光不见消退,声腔沉淀,深远非常:“因了这旁人无可体察、领悟的大爱,我会不惜一切。但凡与我为爱而活的宏伟复仇大业相阻或相牵连、哪怕纹丝的人,我都不会忽视,更不会拘泥于他曾于往昔点滴间施之于我的小善或微爱,包括无辜者,甚至我的挚亲。我会咬住每一丝屑尘,死死的咬住,直到达成那份匿藏、融合于我身、心、血液、灵魂中的大爱与至善,然后,浴火重生。”

    一席分明大胆不羁,又锋芒必露的言词,本该深藏心底,却一反常态的被媚娘清晰吐出,一字一句,字字苍劲。恍若这言词正在辗转、精确到毫厘,再徐缓抽离肺腑,含悲带血;香脂郁胭一张圣美面庞,依旧平和如素,镇定异常。

    非局中人,分明未能全然听懂这极近癫狂的疯语,可不知何故,只含沙射影间,悠怡原本浸泡于一派安详的心房,便半醉半醒的拔凉过一半寒气铮然。

    媚娘目光依旧定格于皇后盛妆点染的面眸之间,不见厘毫游移开来的意思;隐约浮现威仪,依稀显露悲悯。

    这一反常的神情举止,使得皇后牵绊于心底间缔造一团平地而起的窘迫与无缘由恐慌中,愈加一反常态的乱了分寸;下意识地头躲避开媚娘的注视,慌慌乱乱里只得随口开言,打破看似全因沉寂滋生而出的尴尬莫名:“儿子是好,到底太闹了些,还是女儿省心,小棉袄一般。”

    媚娘闻声笑笑,依旧很顺势的垂眉缕了一下流苏碎海,神情依稀恢复平常,略有深态:“女儿是不错,只可惜,生错了时间。”一语边言,眸子由上流转而入皇后怀抱,最后定格于清涟小公主稚嫩谙纯的面庞周边,却莫名的,不敢正视她未曾涉世的眼:“我倒情愿,她从没有到来,便不必设法痛心的推迟她临世的时间了。”言语于此,睛波忽存爱怜,依稀可见泠泠泪光与母亲天然慈意混杂交织,成一个点,以至图腾为大爱,“生在皇家,更成了一个自身尚且难得周成的母亲的女儿,执意停留,只会徒增痛苦和牵绊,除此之外......”媚娘不再言语,只微抬玉腕,迅捷又狠狠的像着空中紧握一把,用尽全力;摊开掌心,五指胶合,什么也没有。

    悠怡眸光亦在这一瞬里蒸腾黯然,朱唇微启间,幽兰气息飘荡在耳畔。

    媚娘收了凤目万千情态,也不理会皇后的凭空吁叹,只轻轻起了身子,曼腰配合碎步莲袅至窗前,轻抬香颈,凝望过深远天幕。只一望,了无痕:“娘娘,你看这广袤苍天,此时此刻,正沐浴着阳光斑斓的华彩。可你说,阳光里,有些什么呢?”

    悠怡闻声,将怀中清涟探身小心于软榻放好,复又呵护备至的以丝绸香被平盖婴孩柔身。尔后,移了纤足,翩行于媚娘身后,颦眉思量袅袅方寸,适才滤清了恬淡朗泊心绪,“阳光是透明的,这之中,还会有什么呢?”时过经久,复摇了摇头,疑虑重重中开言回复,略微有着无可奈何交融、氤氲,“不知道,或许......什么都没有吧!”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媚娘恍若已然深明着其中隐逸诸多的奥义,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将身子正对皇后、转过毫厘:“它以透明示人,使众生万物误以为它简洁、单纯;实质,它却包藏万物。不信,你仔细看看———”边说着,盈袖卷携暗香,又迎着正中如火朝阳那么一抬,娇面依旧如斯淡淡,不加情态,像菩萨;“迎着光泽不断流转、映射,会看到一米阳光之中,有着无数纤小、晦暗的尘埃。它们在灵动,在迎风飞舞。”一语已尽,媚娘略微顿顿,须臾转瞬,又适时探寻箴言;“正因它们看似微小、黯淡,所以它们才总会为生灵所忽略。只殊不知,斯夫之间,它们已经充斥了整个宇宙,澎湃、占满着整个乾坤。日月华彩氤氲于它们周身,反复被折射、反映;固此,它们使天地变得柔和,世界变得光鲜。只消透过它们,我看到了权力的滋润、人间最上乘的大德与美丽!”

    媚娘俨然说得忘了情,久久沉静其间,不再搭话。

    皇后一双雍容的睑睫低垂下来,盛着黯然一抹幽缓,徐亭抬步,悄然离开,消退于宫阁甬道。

    这一席话,何曾没有激发悠怡心底深处紧紧置藏、绷紧的情绪缔结,不令她忘情的揣摩些什么呢?

    香榻一隅,娇小的婴孩该是熟睡了吧!静谧、祥和的诡异而沉气。

    媚娘依旧将身独立,亭袅、蹁跹的宛如一幅上好的飞凤游龙绢画。

    春鸟横排贯穿天宇,三三两两、两两一一,逐次向深处滑翔而去,直至渐趋远去的成一个点,然后便看不见。

    媚娘还是立着,亘古立着,未曾转身。仿佛一转身,便会跌入一个不见底的幽冷深渊,永世无止境的跌落下去,背负绞痛、无奈、愤恨、忧伤、责愧......跌得粉身碎骨。

    温和中尚且夹杂残冬湿气的风儿灌溉阵阵,柔顺的发丝被吹乱了。

    女子静缓闭合一双圣美秋眸,便有两行清泪自凤形勾勒的眼眶之中滑落下来,黯然成美......颓然、又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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