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翎璇还没来得及用自己来制造那个她需要的理由,云宫就出事了。
康裕二十三年十一月,灵漪帝姬顾翊瑾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长曦帝姬怒,命彻查,帝太后苏氏禁寿宁清宁二宫。水落石出,盖焱廷紫檀木屏风混以秽物,帝姬怒,命投焱廷使臣以诏狱。敕诏书,调金吾卫千户厉遥往云川;敕通州卫指挥使祝光贤往云川;敕定岚指挥所副千户谢峥往云川;迁鸿胪寺左少卿白砚礼部郎中,往云川;调户部员外郎李彦清往云川。通州卫列兵往云焱界线,调定岚、抚州、恕庭卫兵卫,举兵十万,列阵云焱。
——《云宸帝姬列传——长曦传》
将夜。
瑶华宫内灯火通明,顾翎璇一身秋风凛冽,神情沉肃。
“殿下万安。”樱桃、素柳等人给她行了一礼。
顾翎璇摆手:“阿瑾如何?”
樱桃眼圈通红:“太医说不太好,还没有查明是什么病因。”
顾翎璇蹙起眉:“怎么回事?”
樱桃低着头道:“殿下这几日时不时地神思倦怠,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奴婢每每问起来,殿下也只说是春困秋乏的缘故,不许奴婢传太医。今儿下午吃了两口榛子酥,忽然就说脸上热得很,要出去透透气,才出了宫门就晕倒了。”
苧姑在一旁急的跺脚:“糊涂,殿下说不请太医就当真不请吗!”
樱桃带着哭音道:“绿映姐姐去请过的,殿下说什么都不肯看,说是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请了太医,长曦殿下忙着,总会分心担忧着殿下,不能给长曦殿下添麻烦……”
顾翎璇一张脸都沉下来:“对主子忠心是好事,愚忠却是用不着的,你们是阿瑾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主子,罚一年月钱。”
樱桃素柳忙跪下叩头:“奴婢知错,谢殿下开恩。”
顾翎璇进了瑶华宫寝殿,绿映正领着另外几个丫鬟侍候在灵漪床边,太医院两位院判都在,见顾翎璇进来,二人皆行了跪地的叩拜礼。
“好了,不必多礼了,”顾翎璇走到顾翊瑾床边,“灵漪帝姬怎么样了?”
两位院判低着头看着地面,胆战心惊地道:“臣等学识浅薄,查不出灵漪殿下昏迷的原因……”
顾翎璇冷沉的眉眼扫过面前跪着的两人,眼中怒色更重:“废物。”
她的身形微微一晃,苧姑看的分明,急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一侧手臂。
顾翎璇闭了闭眼,声线冷的让人心惊:“退下!”
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苧姑搀着顾翎璇坐到一边,手指轻巧而灵活地为她揉着额角。
“邱院使呢?”顾翎璇闭着眼。
“回殿下,清宁宫宁太妃身子微恙,宣邱院使过去了。”绿映低声道。
顾翎璇睁开眼:“去请过了?”
绿映声音暗哑:“去过了,被挡回来了……”
顾翎璇起身坐到顾翊瑾床边:“凤婴,召凤初凤谦凤然入宫。”
凤初,凤擎卫次卫,擅长医术;凤然,凤擎卫七卫,擅长用毒。
加上配出“蚀骨”毒倒焱廷帝君的凤谦,这三人是凤擎十三卫里最善毒医两术的人。
凤婴犹疑道:“殿下,凤然在定王府,凤初不在云京……”
顾翎璇看了她一眼,握着顾翊瑾的手道:“先召凤谦,”她伸手拨开顾翊瑾脸颊边的碎发,“去请夜公子来。”
凤婴躬身退了出去。
顾翎璇看着躺在床上几乎无声无息的顾翊瑾,脸色惨白,脆弱的可以看清肌肤下青紫的血管,嘴唇亦是不正常的白,脉搏微弱。
若不是还有浅淡的呼吸,几乎就可以把她当成没了生气的人。
“这几天的事再说一遍。”顾翎璇道。
绿映道:“殿下这几天的膳食都有变动,御膳房那边因为马上入冬的缘故,每日的膳食都做了调整,身边的人还是原来的这些,衣裳也新添了几套,前些日子又换了一批摆件……”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或许有些不太好查……”
苧姑道:“前几日殿下出去的时候,灵漪殿下还来过,想要焱廷进献的那一套紫檀屏风,那时候奴婢瞧着还是好好的……”
顾翎璇微微眯起眼,深黑的眸子泛着诡异的冷,眸色不自觉地转换成魅色的紫。
“宁妃,顾徊,焱廷,还是其他人……”顾翎璇看似不动声色地捏着腕上的琉璃串珠,魅紫色的瞳孔闪烁着摄魂的杀意,她低头轻轻地在小姑娘白的近乎透明的额头亲了亲,“阿瑾,你放心,敢伤你的人,阿姐很快就送他们,下地狱……”
声音温和的仿若天籁。
绿映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她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小姑娘,看着那眉眼温柔仿若仙子的少女,心里酸涩的很,却是不能发出丝毫声音。
她问过殿下,这样做太过冒险,可不可以换一种方法。
小姑娘眉眼精致,只是那精致的眉眼却含了太多的情绪,她纤细的手指拂过狐尾百合蜷起的花蕊:“阿姐需要一个理由,绿映,我就是那个理由。”她回眸冲她笑,笑容温和。
“长曦殿下需要理由,我们可以制造许多的事件,一样可行,殿下不必……”绿映急急地反驳她。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顾翊瑾瘦削的脊背挺直:“那不一样。”她推开窗,温暖的阳光清冽的气息一并涌进来,她仰起脸,阳光照耀下的小脸光洁如玉,“我是云宸的帝姬,没有别的事件会比我出事更容易引起全帝族的共识。”
“其他的事件,王叔总会有理由反驳的,唯有我,他不可以。”小姑娘微微眯起眼,似是惬意地笑,“云宸帝姬被下毒,是整个云宸的耻辱。他们必须站在阿姐的身后,和阿姐同心协力的维护云宸的荣耀。”
“绿映,你懂了?”
绿映抿着唇,不置一词。
顾翊瑾微微笑着:“这是件大事,阿姐又一向疼惜我,一定会严加排查的,这样各方势力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哥哥他们回来就会安全很多。”
摄政王府的狐尾百合,宁妃扣留太医,焱廷的紫檀屏风。
绿映垂下眼睑,希望自家殿下的付出,能有所回报。
凤谦和夜容歌到的很快。
顾翊瑾的寝殿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翎璇坐在床边,看向二人,目光都带了几许热切:“你们来了,快瞧瞧她怎么了。”
凤谦搭了顾翊瑾的脉搏,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又问了一旁的绿映几句。
夜容歌却是围着顾翎璇转了两圈,一刻不停的盯着。
“我是请你帮我看看阿瑾的,你盯着我做什么?”顾翎璇拨弄着腕间的琉璃珠子。
夜容歌摇头晃脑地道:“她有凤谦看,倒是你,啧啧……”
正说着,凤谦起身道:“少主。”
“怎么样?”顾翎璇立即被凤谦吸引了注意力。
凤谦面色有些纠结:“依我的判断,应该是中毒了。”
顾翎璇手中拨弄着的串珠猛地顿住,眼尾微微上挑:“中毒?”
凤谦面色奇特:“的确是中毒了,脉相烦乱,火实而阴,旺而虚,细微似无,变化莫测。极有可能是不止一种毒。”
“你可能查出是哪几种?”顾翎璇看向凤谦,眸色深沉如水。
凤谦无奈地摊开手:“我尽力而为的话,至少需要五日。殿下脉相繁杂多变,我担心她撑不住五日……”
顾翎璇捏紧了手边的茶盏。
她深深地吸气,看向夜容歌:“我需要素草帮我。”
夜容歌扫一眼顾翎璇:“让他回来不是不可以,”他目光似有深意的在她眉眼逡巡,而后又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你妹妹不需要担心,倒是你,萧景不在,你可要小心。”
顾翎璇并不做声。
夜容歌闭了眼,片刻,他的眼再次睁开,水润的眼略有些迷茫:“璇姐姐?”
顾翎璇调整了心情和神色:“素草。”
“嗯?”
顾翎璇起身:“素草,璇姐姐的妹妹病了,素草能不能帮姐姐看看她怎么样了?”
素草还有些困惑的打量着面前精巧雅致的宫殿,听了顾翎璇的话,便重重地点头:“好,我会尽力的。”
顾翎璇将他牵到顾翊瑾床边,床上躺着的小姑娘面色惨白,年岁虽小,眉眼轮廓间却有五分与顾翎璇相似。
素草身为夜氏灵师,天生就具有感知植物的能力。
他伸手探了顾翊瑾的脉息,凝眉闭眼感受片刻,睁开眼看向顾翎璇:“是静生,还有鬼质,往泉花。”
绿映惊讶地看着这个少年,不是方才进来时的桀骜张狂,依然是那样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只是现在的这个少年,眉眼里全是对长曦殿下的亲昵信任。
她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润腼腆的小少年竟然能查到自家殿下中的毒,还只是通过探脉息的方式。
顾翎璇面色阴沉如暴风雨前沉寂的天,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沙哑:“素草,你能不能解毒?”
素草微微笑笑:“可以的,姐姐不用担心阿瑾。”
顾翎璇疲累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素草嗯一声,说了几味药材,和几样毒物,看向顾翎璇:“璇姐姐,还要用到魂玉。”
绿映道:“有有有。”她动作极轻地从顾翊瑾脖颈上挑出一条络子,络子下端络了一块白皙莹润的魂玉。
绿映回身奉给素草,神色恭谨。
素草却摇摇头:“这是脏的,不能用。”
顾翎璇看着素草,只见素草在一旁备着的水里撒了一点什么,又在水面上画了一个符咒,掐指默念了几句,然后将那块魂玉扔进去。
斑斑点点的红析出来,只片刻,半盆清水全部鲜红一片,色泽如血。
素草看向顾翎璇:“不止这一个,”他在寝殿里走了一圈,又找出许多小东西,扔进那半盆水里:“这些都不能用了,全部沾过往泉花粉。”
顾翎璇盯着那一盆鲜红如血的液体,将自己配着的魂玉递给他:“看看这个可不可以。”
素草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
他以气为刃,划破中指,滴了几滴血在白玉盏里,持着魂玉,凝气为灵,将先前的几味药材和他的血混在一起,交给绿映:“用五十年的梨花白二两,八十年的杏花村二两,一百年的兰君怡二两,满水,煎成一盏。”
绿映接过来正要出去,顾翎璇道:“就在外殿煎药,凤婴和晚卿亲自守着。”她看向素草,身子向后靠着,“素草,麻烦你看看,这瑶华宫里,可还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素草应一声,在寝宫中四处走动查看,不过一个时辰,他看着顾翎璇:“璇姐姐,我找到了。”
顾翎璇起身大步过去。
素草面前摆着两样东西:狐尾百合,紫檀屏风。他扯了扯顾翎璇的袖子小声道:“璇姐姐,我在她身上也闻到了味道。”
素草指着的正是顾翊瑾身边的素柳。
顾翎璇几乎是从胸腔里逼出几个字:“封宫,彻查,杀无赦!”
眼眸里的紫色浓郁的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黑,素草扯着顾翎璇的衣袖:“璇姐姐,你怎么了?”
顾翎璇仰起脸,拼尽力气地将胸腔里那股杀意压回去,尽量平和了语气道:“璇姐姐没事,今天多谢素草了。”
素草温和地笑笑:“姐姐不要这样客气。”
灵漪帝姬病重,长曦帝姬三日不朝。
三日后,长曦帝姬临朝,连下三旨。
“遣锦衣卫指挥使纪岚率锦衣卫缉拿焱廷使臣入诏狱。”
当日,副使顾柘死于狱中,百官哗然。
“调金吾卫千户厉遥往云川;敕通州卫指挥使祝光贤往云川;敕定岚指挥所副千户谢峥往云川;迁鸿胪寺左少卿白砚礼部郎中,往云川;调户部员外郎李彦清往云川。通州卫列兵往云焱界线,调定岚、抚州、恕庭卫兵卫,举兵十万,列阵云焱。”
厉遥、祝光贤等人即刻携旨出发。
“左荣候府,贪赃枉法,私养府卫一千,府邸违制,府中子弟草菅人命,祸乱京城,夺侯爵位,降爵伯府,收‘袭爵三代降等袭位’恩荣,三代而收。”
左荣候府高家,便是宁太妃的母家。
顾翎璇祖父的时候,因为宁太妃诞下颖川王顾徐,晋为妃位,赐封号宁,在众妃中乃是第一人。帝君特赐高氏母族侯爵位,敕命世袭三代,三代后降爵而袭。
如今,宁太妃也好,高家也好,一门荣耀,终于是了断在顾翎璇手里。
翌日,宁太妃自请闭宫抄录莲心经,减太妃份例,以示心诚,帝太后允之。
“殿下,那宁太妃当真是要闭宫自省,为母家悔过吗?”染月眨巴着眼睛道。
顾翎璇讽刺一笑:“真不真心又如何,说她要闭宫悔过,她就只能闭宫。”她顿住手中的紫玉狼毫,“摄政王府怎么样了?”
染月笑眯眯的:“殿下放心。”
康裕二十三年十一月,定王府良媛孟氏卒。摄政王府良媛虞氏晋为侧妃,江城王顾沛以兵部侍郎孟过第三女孟氏画瑾为侧妃,侧妃慕氏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