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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情若比金坚
    沈荆逝去前脑子闪过的最后画面,是与计软同起同坐,共煮或品一壶清茶。一起看书,他时不时的抬头看她。或者月下同坐话心事,倦倦之情,难以表述。情话惆缪,徘徊怅望。

    若得这一段心灵相犀,倒在乎那世俗做什么?

    雨声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把计软的哽咽声砸的微不可闻,又如抽丝般剪不断,理不清。

    三年战乱,世道不安,单单一个女子根本无法生存,沈荆到底是她的依靠的,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一问他他都能轻松解决,她对他的依赖已超乎了她的想象,除了母亲,计软已是把沈荆当成亲人了。

    而他说走就走了。

    一块肉被硬生生的从你身上割除了。

    藤蔓系在树木上,那树木枯了倒了。

    三年多,人生只是在验证“世事无常”四个字。

    计软肩膀抖的越发厉害了,这种阴影的痛会持续一生,不是来自爱,是来自于对美好事物的毁灭的无法置信和深深惋惜,就像张国荣逝世时,梅兰芳逝世时。盛世烟花一霎湮灭,化成冰冷灰烬。

    她的背影淹没在阴影里。

    她念沈荆,不忍他离开。

    他身上余香未散,她没放开他,脑子里回忆起的是他们刚至江南数日的画面。

    才至江南,他一直在忙,忙了一个多月,这天归至后院猛的在院子里看到了她,便也不管小厮焦灼的催促,在游廊停住了脚步专心看她,计软无事,只是出来锻炼锻炼身体。花影里觑见沈荆,一时起了躲避心思,想着两人隔得远,他未必看得见她,便提了衣摆匆匆要离开。

    沈荆瞧见她走,又瞧见她分明看见他了,顿急了,高声喊道:“别后耿耿,子忍不一顾耶”

    计软才意识到他是看见自己了,很有些尴尬,走到他跟前,讪讪的,整容朝他施礼。

    饶是沈荆对她再和气,再守礼,也感到一股子怒气直奔天灵盖,把他冲的每一个毛孔不在冒气,若非无意,焉躲避至此?!施礼未毕,已被沈荆当紧抱住,恶劣的口气绕在她耳边:“今日乃得手耶!”

    计软又惊又怒,急推他,推不开道:“兄何相逼之甚?!天下奇花芳草之多,如何逼迫一个无盐妇人?”

    沈荆嗤道:“天下事,非相逼,焉能有成”

    言毕,怒气腾腾的抱住了她,也不顾她一路挣扎,径直抱回了屋,抱上了大理石床。勾帘落帐。芳香四溢。

    计软被他囚固的半分动不得,怒道:“若被人看见,则你的名就损了!你便不顾一分?日后谁还认你是小孟尝君?!”

    “为卿死且不吝,何名之有”

    言毕,取下她束发所插一根金簪,秀发如柔滑的锻落了下来,他望着那根金簪道,又嗅了嗅她的秀发,眉目中似有沉醉:“情若金坚,白头与交。这只簪可否与我?”

    “你放了我我就给你!”

    沈荆笑了一声,把簪扔还给她,头俯低,在她耳垂上舐了一下,感到她的轻微颤动,他有些沉迷,迷醉道:“放开你是不能了,只卿勿谓书生瘦弱,亦可作鲁莽汉也!”

    满脸血红,震聋发溃,计软又羞又怒,脑子却突然格外清醒!她不是没有尊严的,人人都可这般欺辱,沈荆把她当什么?

    看了他一眼,计软道:“你莫急,我一向钦慕你的才华,若你能效曹植,对此情此景,七步之内作一首诗来,我便跟了你。”

    沈荆睨了她一眼,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何用七步?我立时就来。”

    在她发上摩挲了几下:“蝶怨蜂愁迷不醒,分得枕边春/兴。”

    手触上她罗鞋罗袜,脱了去:“何用鞋凭证,风/流一刻皆前定。”

    手伸上她衣裳,解她腰带:“寄语多情须细听,早办通宵欢庆。”

    “还把新弦……”

    话未落,计软一口咬上了他的唇,把他最后一句诗给堵在了喉咙里,沈荆一怔,浑身僵硬,所有的动作都忘了继续,呆愣愣的,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夏天蝉鸣不休,他渐闭上了眼,喘息声都吐在了她口里。

    正是神思恍然,桃花纷飞。

    计软却突然猛的推开了他,握住腰带、拎起鞋袜就往外跑,这一下是发了狠力的,沈荆被推的差点没跌下床,张开眸子还在发怔,心里身为遗憾,却又有一丝满意,坐起身瞧着她,他料到她是要借让他作诗她好逃跑的,却不想是更亲近的办法。

    因而一时竟不恼她,也不追她,试想哪个女子会主动来亲你?倒有丝窃喜,反可怜的道:“兄这灵台一点,惟卿是图,刺骨穿心,不能少释,弟何忍亲了我又丢下我离开?”

    计软真是又羞又怒,不敢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一句,满脸郝色,赶紧匆匆忙忙的穿上鞋袜就往外跑。

    沈荆犹道:“既未得手,该把金簪与我了!”

    计软终气不过,骂了句:“无耻!”跑了出去。

    沈荆哂笑了一声,身姿慵懒,如九天之神,闲散的靠在床边,衣衫微散,下衣流淌在锦被之上,口里喃喃,将作的最后一句诗续了上去:“还把新弦整,莫使妆台负明镜。”

    此时此刻,计软垂目,将沈荆四散的头发束好,戴上了金冠,又把自己的那根金簪插了进去。

    “情若金坚,白头与交。”

    赵大赖做梦了,梦里他叫了两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一样簪结彩,大吹大打的把计软迎到了自家的门儿。他在大厅上备了六席,还请了高家的公子高升奉陪。

    他取过礼帖,抬过食盒来,却是二十个大元宝,金钗金镯、裙带赛领、珠箍环佩一件不少。还有散银二百两,用一书匣捧着,为席面之费。

    这似是他成亲那天。又似不是。

    他那天虽亦有点期待,但心到底是平常。一个美人儿,得了,是他的运气,没了,就再搜罗。

    可他今天这心砰砰跳的就没停过,他知道那新房里等他的人是谁,他大笑出声,可是又怕这是一场梦。他见人就狂笑,他心一直在绷着。

    金乌坠下去,月亮上了树梢,前厅不住的唱闹饮酒,点起满堂灯烛,他喝的醉得跟泥人一般。众人们替他簪打喜,闹成一块,催他赶紧入洞房,他还是觉得畏惧。怕他只要一进门,他魂牵梦绕,死不能见一面的人就不见了。

    感觉是如此强烈,他好似知道这是梦,他宁愿这场梦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不要醒来。

    他一直喝,直喝到了两更。

    夜漏沉沉,花,阴寂寂,他推开了门,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是十月份,是青州的十月,是他三四年没有回的家乡,是他三四年没有回的家,他砰通一声关上了门,一步步走向榻上正坐的人。

    什么都还没失去,他回家了。

    还没近跟前,不知哪来的阴风一吹把她那盖头吹开了,笑语盈盈的看着他,那面容一晃,那不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娘子?可他潜意识里又突然清醒,他娘子是不在了,这只是一场梦,但这梦是好的,只道她是鬼,不是他的劳什子新娘,不是他们今日成亲,是她终于来寻他了。

    他慌的一把上前抱住了她,哭道:“冤家,你哪里去了?终于想着来寻我了!”

    计软淡淡道:“咫尺不远。亦在江南。”

    “我把你的物件儿都贴身的带着,我的乖乖,你是随了我到江南来了?”

    赵大赖痴痴的看着她,她只望着他笑而不语,雾髩云鬟,媚意十分,赵大赖把她偎抱得紧,夹的他自己都疼了,她却似不知疼般,他带着心都疼了,抱着她又亲又啃,不住的拿脸儿跟她脸儿厮揾。说不尽情话惆缪,无尽相思。

    又拉着她跟她云雨,不胜美快,欢畅至极。

    行毕,计软整衣理髻。

    赵大赖拉着她不肯放她。

    她推开他道:“官人,今天是我们的成亲之日,我不走的。”

    他怔怔放开她衣袖,然下一瞬又猛的缓过来,急去拉她。

    猝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

    但见月影横窗,枝倒影矣。赵大赖向褥底摸了摸,见流满席,余香在被。追悼莫及,悲不自胜。

    心里凄凉如巴山秋雨,寒透了骨髓,离了故土,没了亲人。岂不令人肝肠寸断?

    以翼鸟被风吹散,胡巢不定几时归;合欢冒雨残摧,别院未知谁是主。

    剩下的半夜,赵大赖都没再睡着,又思往事,又思故土,难忍凄凉,巴不得天亮了。

    次早,还没吃早饭,便有小将来禀报道:“将军,江南皇城已修好,经上下检查,并无大碍,可于今日在丞午门迎天子鸾驾入皇城。”

    赵大赖心里不耐烦,面儿上倒一脸威严:“我已知了!等会儿过去!”

    三年前洛阳被围,皇帝并一干大臣被擒为俘虏,谈合盟谈了三年,其结果是以淮河以北三省换取皇帝并一干大臣。但民心所致,加了一个条件是皇上必须首肯凌迟处死奸相,并他的一干党羽。

    从此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北是北戎兵的掳地,淮河以南是大弦领土。

    接皇帝和一干大臣回来是高大人去接的,不想皇帝仍没逃脱厄运,病死在途中。而奸相和其党羽在路上就被处死,几乎血流成河。其后燕王继位。

    所以赵大赖要迎的,是在众臣推举下的天子,即将继位的燕王。

    赵大赖吃罢饭,扔了筷子,换了衣裳,听了属下的传报皇上到的位置,去丞午门迎天子的銮驾去了。

    当时天子祀毕南郊回来,接入皇城,文武百官聚集,等候设朝。须臾钟响,天子驾出大殿,受百官朝贺。香球拨转,帘卷扇开。

    开始了一代帝王生涯。

    在其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国都都暂设在江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