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里竟是损贾放和荣宁二府的,不过也不奇怪,荣宁二公自从贾演贾源那一辈开始,要么领兵,要么管着京畿防务。子弟中习武的也多,一直到了贾敬贾政这里,从军的风气才渐渐转过来。
要贾家人去学空谈老庄,那就真的太“假”了。
“这是个孩子,还不太懂清谈的规矩吧?”终于有人提醒,贾放怕是初学。
“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所说的清谈,不就是‘莫谈国事’吗?”贾放哈哈一声大笑,盖过了低下的议论。“我没有谈国计,也没有谈民生,我谈的是‘气’。”
贾放说完,双臂一抱,抬眼向天——如意居的天花板纹样很好看,他此前没有注意到,这时干脆仔细欣赏一下,看个够,顺便等周围人先说个够。
他这般对周围人不屑一顾的表情,着实令如意居里的不少文士都感到恼怒。于是有人大喊:“立论,先立论,你说‘气’是重的,先拿出你的论据,为什么?”
贾放在这短短片刻之间,已经想好了他要怎生立论,让这些只懂得讨论老庄之道的空闲文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万物之理”。
他抱着双臂,等旁人都说够了,才大声说:“我有法子证明!”
“那你证明来看!”
贾放便命人去拿了一枝蜡烛进来,“不要那上等的无烟蜡,要有烟的。”他吩咐侍从。
不一会儿,一枚还挂着烛泪的白蜡烛当真送了来,似乎是如意居的人还特意帮他测试了一下。
贾放命人将这白蜡烛点燃。这时天色已渐晚,这如意居里各处灯火尽皆点亮了,一室皆明。白蜡烛点燃了以后,一股黑色的烟气就慢慢升起。
“看到了没,这就是明证。”贾放说。
四周围的文士都抓瞎了,连坐在下面的三皇子都忍不住一脸懵:“这叫啥明证?”
“很简单啊,你们看这烟是向上走的吧?”贾放说,“这是烛焰附近的空气经过加热,因而向上走。”
“这能证明个啥?”底下登时有人反驳。
“热空气向上走,那是因为它比周遭的空气‘轻’啊!”贾放笑道。
“就算是比别处轻,可你这又证明了啥——”
刚说到这儿,说话的人突然自己卡壳了。
比别处“轻”,就证明这空气是有“重”量的了,否则又何来轻重之分。刚才说话的人自悔失言,忍不住轻轻地“呸”了一声。
这如意居里渐渐响起掌声,有人赞道:“贾公子,小小年纪,颇得这辩论的真谛。”
贾放连忙摇头,说:“我有别的法子证明给你们看,气有重量,也有压力,利用它能帮我们做成很多事——”
谁知刚才不断反驳的人马上回过神来,高声叫道:“不对,向上走的是‘烟’不是‘气’!烟气非气。”
这如意居里的风向登时转了,一片鼓掌声笑声,还有口哨声,一起向对方恭贺。这群墙头草的着眼点在于,贾放刚刚将一个“轻”字引申为“有重量”,从而论证了自己的观点,而现在这边把蜡烛燃烧所产生的“烟”与贾放需要认证的“气”区别开,也就间接论证了对方观点的不成立。
白马非马,烟气非气。
纯粹从言语文字游戏上来说,两边辩得都很精彩。
贾放却很不满意:老子真不是来参加奇葩说的呀!
他真正想的,是通过实证来证明一些容易被人误解的现象——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动嘴皮子了,而是都动手做实验,这个社会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
贾放登时笑着说:“去拿一枚上等的无烟蜡来!”
如意居的侍从看着有趣,应了一声,去而复返,竟当真拿了一枚名贵的白蜡烛回来。
“无烟蜡就看不见烟气上升了。”后头有人大声提醒贾放。
贾放登时笑道:“放心,我定然让你们眼见为实!对了,你们谁能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厮唤进来。”
今天跟贾放出门的,不是赵成,而是李青松。他应当是在如意居的门房和其他文士的仆从书童们一起混着。
贾放叫了李青松进来,小声在他耳边吩咐几句,还没忘了将自己的荷包连同里面的铜板和碎银子一道递给了李青松。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稍许等上片刻,我就让各位眼见为实。”贾放说完,又偷偷叫过如意居的侍从,小声问他们,刚才自己在自在堂喝到的茶,还有没有了。
如意居的侍从不敢做主,转头问了三皇子的侍从,话自然也传到了三皇子耳中,三皇子登时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小子还真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总算是识得些好歹,知道茶叶的好坏了。
于是三皇子手中的折扇一摇,那头侍从们就真的去给贾放倒茶去了。三皇子却在心里默默生出些欣赏,这个小子,急智是有的,只可惜那性格……而自己又偏偏已经先行一步,在桃源寨的事上先将了一军——
其实现在想来,或许自己原本能与他相处得更好些的。
待到贾放喝了茶,吃了点心,精神振作的时候,李青松回来了,把荷包还给贾放,说:“只用了十个大钱。”
余人都支起了耳朵,听见了都想,十个大钱,究竟能买什么来证明贾放的论点。贾放却从李青松手里接过了一个竹篾的架子,和一团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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