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啥?
贾放将那柄名贵白蜡烛直接插在竹篾架子底部正中,两枚竹签相交的地方。他看看不稳当,又要了些棉线,将蜡烛的底部与竹篾架子紧紧绑在一起。
接着他将竹篾架子撑起,又将已经事先糊好的绵纸撑开,绷在竹篾架子上。
这时旁人也已经看出来他手里这是个什么了,有人出声道:“孔明灯!”
“对,正是孔明灯!”
但凡见过这种能在夜空里慢慢升空的灯具之人,都已经在心里描绘这东西升空时的样子——好像,确实,能说明一点儿什么。
“我用的无烟蜡,你们总不会再把点燃之后里面的气体认作是‘烟气’了吧?”贾放笑道。
说着,他带头走向室外,来到如意居的庭院里,借了火,将灯上缀的那一枝白蜡烛点燃。
室外的气象条件很好,夜空明净,没啥风。
贾放捧着孔明灯,感受到灯内的热空气满满溢出来。他一边等待一边大声说:“这就是实证。”
说话间,贾放手中的孔明灯已经蠢蠢欲动,贾放便慢慢伸直双臂,轻轻松开手,那孔明灯便在空中冉冉升起。
“这个实验,同时能证明两件事,第一,整座孔明灯,连同外面的灯具带里面的空气都有重量;第二,周遭的空气对这座孔明灯产生了浮力,才让这座孔明灯能够升空。升空所产生的浮力,正是‘气’对其中的物体所产生的一种压力。这种压力超过了灯的重力,灯便升空了。”
贾放不管他周遭的人将这番话听得似懂非懂,也没管李青松正在用满怀崇敬的眼光盯着他。
“各位,你们如能动一动手,而不需在这里空谈,就能证实很多未解的疑问。何乐而不为?”
他一番话说得傲岸,引起了文人们一阵小声议论。这些人最不喜欢旁人说他们是“空谈”,而更希望旁人说他们是“雅士”,贾放说得戳心窝子,偏生却又很难反驳。
“好了,各位,你们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实验我也做了,现在我要去追那盏孔明灯去了。”
有人问贾放为啥要去追。
“安全第一,小心火烛啊!”贾放解释道,“理论上,等到那盏灯里的蜡烛燃尽,这灯就会慢慢降下来。但是偶尔也会发生蜡烛将灯罩点燃的事,掉到民居上容易发生意外。所以我得跟上去——”
安全防火固然是一个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贾放想借此机会离开这个“清谈会”,他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土行孙能土遁,普通人能尿遁,他贾放就能“灯遁”。
于是贾放带上李青松,一主一仆,匆匆向主人告辞。
“各位,《礼》中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陆放翁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多动手,少空谈,各位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和我们所假想的并不完全一样。”
贾放说完这一句,带着青松头也不回地出了如意居,紧紧地跟着在天空上慢慢悠悠行进的孔明灯,一路跟了出去,留下了一大群目瞪口呆的文士。
这些文士们彼此看看,终于有人问:“这少年说的,难道是……格物致知?”
“这是当年大逆不道的钦犯向奉壹所提的……”
“行了行了,这少年又没提那向氏的罪人,他只是在说《礼》啊?”
“可是那意思,那意思……多动手,少空谈,这不就是,不就是……那人说的?”
一群文士猜来猜去,瞬间把自己吓住了。连三皇子在暗处听了也皱起眉头:向奉壹啊——
*
贾放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犯了众人的忌讳,他和李青松追着那盏灯,从城西一直追到了城东,才捡到了残灯,彻底消灭了火灾隐患。
这一主一仆站在街道中央,惊讶地发现身边人潮涌动。有人在高喊:“去,去东门宝塔——四殿下跟人打了赌,要在那里做……做个什么,实验,对,就是这个新词儿,实验!”
第60章
东门宝塔原是京城东门附近一座寺院院内的高塔, 始建于前朝。岁月悠长,连宝塔所在的那座寺院也已经被毁去了,这塔本身却依旧屹立不倒。每到夜晚, 顺天府的人会在塔上高悬明灯,从没有一日黯淡。
在十四年京中一场变乱之后, 这座城市耗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慢慢复苏。原先城中还有夜禁, 但在十年前夜禁也取消了。城中的百姓晚间亦可以在城中走动, 而这东门宝塔也渐渐成为京城的一大景观。宝塔附近也形成了不少夜市, 有做吃食营生的, 也有卖杂货的, 还有做扑买游戏的, 一向十分热闹。
贾放带着青松,随着汹涌的人潮往东门宝塔下赶过去。沿路他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乃是四皇子与人打赌, 说是两个重量不一样的圆球, 从高塔上掉落, 一定会同时着地,而不是一先一后。
与四皇子打赌的对手显然不信,坚持认为重的圆球落地快,轻的落地慢。于是四皇子便提出,他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做这个“试验”。
“这还有啥好赌的?铁定是重的先着地啊?”贾放身边有人大声笑道,“你几时见轻的会先落地呀?”
“是呀, 你想想,鸿毛与巨石,两个同时从塔上扔下, 那肯定是巨石先落地啊?难不成还是那飘飘悠悠的鸿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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