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个娇柔的声音轻声道:“夫君说的是!”
贾赦在外头险些摔倒:原本还在纳闷为啥里头没动静,谁能想到这新婚的两口子竟然躲在新房里看书?
但他想想这也寻常:二弟两口子,一个是贾家的老古板读书狂,另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亲妹妹,聚在一起,可不是要看书吗?
只听贾政在房内感慨万分地道:“这是我家三弟,特地托人,从南边捎来的宋版珍本,说是贺你我二人新婚……”
贾赦心想:三弟遣人回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
“前一阵子三弟在的地方闹匪,他没办法亲身回来道贺,特地拜托了北静王旗下的商行,借他家的商路,绕行了数千里,才辗转将这一本宋版珍本送到京里,今天晚上才送到的,由北静王爷亲自递到了我手里。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贾政十分唏嘘:“宋刻本多在南方现世,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在南方,能找到一本也并不容易,三弟身在险地,犹能记着我们的亲事。”
“那可得多谢这位叔叔。”李氏似乎也非常清楚眼前那书本的价值。
“那是自然,等将来他回京,我们夫妻可得好生向他致意。”贾政说到这儿,似乎看了看时辰,“已经这么晚了?”
贾赦觉得是时候该撤了。
岂料贾政续道:“夫人,今夜良宵不应辜负,我们一道把这本古籍读完吧!”
贾赦无语了片刻,一时差点儿想要往贾政房里扔个爆竹,然后大喊一声“爹娘都还在等着抱孙,尤其是娘”“这节骨眼儿上你还只晓得要红袖添香,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谁知贾政又说了一句:“原本我觉得好遗憾,三弟竟没能赶回来……可是收到了这一份贺礼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他也许就在这府里的什么地方,只是不便与我相见,只能婉转托人……但既然收到了他的心意,我便觉得圆满了,没有遗憾了。”
贾赦听到这里,默默地离开了贾政的小院——那对读书夫妇今晚究竟是享受洞房春暖之乐,还是彻夜钻研古籍中的奥秘,他都管不着了。
此刻他贾赦的心境与贾政一样平和——荣国府的兄弟三个人,就像现在这样,是一条心的。
而这次贾放赠与贾政夫妇的贺礼,也确确实实是他在武元县淘到的一本古籍珍本,是从一家老板回乡清仓大甩卖的书肆里淘到的,不是从潇湘馆里随便求来的。据夏省身考证,确实是宋版,价值不说千金,至少也有几百金了。所以他觉得将这作为贺礼送给贾政应该比较合这一对新婚夫妇的心意。
贾政也确实对新妇非常满意,据说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李氏生得貌美——据小姑子贾敏私下评价,李氏比原先给贾政定下的王氏要更加柔美几分,而且皮肤白皙,有一双曲线极其优美的手腕子,极其符合贾政的审美。
再加上李氏的脾气温柔和顺,与妯娌张氏和小姑子贾敏都相处和谐。史夫人即便有心让李氏蹦跶,李氏也会不出婆母的意思。从此荣国府长房与二房之间相处和睦,只留史夫人一人独自郁闷——此乃后话。
*
铜环三六枯坐在武元县的大牢里,因为他的“匪首”身份,竟然享受了单人牢房的待遇,有吃有喝,除了出不去之外,过得竟然比他以前在山寨里的时候还要好。
但铜环三六一想到自己那有如案板上待宰的命运,就恨自己蠢,自己真是蠢透了。
早先他听说这次群匪下山,是为了报之前他哥铜环三四的大仇。那时他就觉得不对,现在回想,那时他就应该觉醒的——这么多山匪,能有几个认识铜环三四?怎么可能会为了报兄长之仇下山?
他那时却只觉得大家当山匪只是一群汉子们实在没路走了,聚在一起讨个生活。为铜环三四报仇只是扯个幌子——谁晓得扯幌子的人早就从前至后都想清楚了,到了最后一败涂地的时候,山匪里需要有人站出来顶缸,那时他这个做人亲弟弟的便当仁不让。
铜环三六每每一想到这儿就痛哭失声,想到自己的极端愚蠢与轻信,让自己重蹈兄长的覆辙,这下被抓之后,恐怕又要送去永安州,在那里的大牢里等待裁决,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公开处死,可怜他铜环家只剩三六自己一根独苗,日后必定要绝后了。
于是这铜环三六每日必哭,有一天他正悔得不轻,抱着脑袋撞墙哭泣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了单人囚室外面,好奇地问:“你在哭什么?”
铜环三六哭泣道:“你管我在哭什么?”
外头那人立即吩咐打开囚室的门,自己走了进来。
铜环三六三下两下,抹去面颊上的泪水,睁大眼看进来的人。那是个年轻的官儿,穿着一身官服,后面还跟着两个衙役。但这年轻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一点,一旦笑起来,就叫人心里踏实而又舒坦。
铜环三六登时露出一脸凶相,龇出一嘴的黄牙,道:“我一个匪首,你不怕吗?”
有人给那年轻人端了一张凳子过来,对方一提袍子的后裾,施施然坐下,微笑道:“你被同伴擒住,被人出首的时候,我亲眼所见。我可不觉得你像个匪首。”他不忘了再在铜环三六的伤口撒把盐:“有这么容易就哇哇痛哭的匪首吗?”
铜环三六竟无言以对。
年轻人却拉着他话起了家常:“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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